2017年1月7日 星期六

Fantastic Beasts 闇黑怨靈的飼育法 Gradence

/闇黑怨靈的飼育法/ 鵺空

/房東太太的貓/


今天魁登斯在廚房裡爆炸了。
不是把廚房弄爆炸。
是在廚房裡爆炸。


房東太太氣喘吁吁上樓猛敲門時,廚房已經完美的恢復到平常的樣子......除了一些東西還在隔壁樓陽台上之外。
「晚安?有什麽事情是我能為您效勞的?」被拯救的丹恩啊。房東太太是個老人家,耳朵裡像是長了厚繭一樣的重聽,她竟然沒注意剛剛那聲聽起來像是瓦斯氣爆的炸裂聲。真是好極了。這棟公寓的住戶不多,而且沒有電梯。住在最頂樓的我擁有一點小優勢,除了居高臨下,擁有閣樓與頂樓空間外,就是沒什麽人會上樓來,除了貓,還有頂樓發出像是瓦斯氣爆或颶風吹翻屋頂聲響的時候。
「葛雷夫先生,小黑有來您這兒嗎?牠又亂跑了!」幸好房東太太不但重聽,神經也粗得跟鋼纜一樣,我答應她看到小黑會立刻通知她後,關上門回頭去找那些從屋子裡噴出去的任何物品,貓,還有受到驚嚇的魁登斯。
這次的災情比較小,除了震碎玻璃窗,整套骨瓷餐具,牆面只破了一半。從廚房噴出去的除了煎鍋跟咖啡壺外,還有剛好來討吃的,房東太太的貓。(牠只是喵——!地一聲飛到隔壁棟的陽台,被煎鍋蓋住,受到的驚嚇不輕,幸好那小頭蓋骨仍然完好,還可以挽救)確定附近沒人注意時,才把貓、咖啡壺跟鍋子帶回屋內,接著在屋裡尋找魁登斯的蹤影。


最近明明比較安定一些了......


最後,在儲藏櫃裡發現了魁登斯。真虧他能把成年男子的身體縮那麼小。
貓在口袋裡大叫。
「噓。」
魁登斯的身體縮得更小了。
「廚房我修好了,要出來喝點熱可可嗎?」

/熱可可/


「......我想你會想喝點熱的。」厚厚的瓷杯裡冒著水蒸氣,裡面是巧克力色,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香甜飲料。
看起來像是熱可可。
聞起來像是熱可可。
上面還飄浮著白白的,看起來蓬軟而且烤過的棉花糖。
「葛雷夫先生,這個是......」
「雙份巧克力,牛奶,融化的鮮奶油特製可可。」
魁登斯捧起杯子,小口地啜了一口,泡泡細碎地消失,柔滑苦甜巧克力的味道,還有焦糖香氣,通過喉嚨時身體倏地暖和起來 …...舌上最先感覺到的是略苦的巧克力味道,接著是柔滑的奶油和焦糖味,還有很懷念的奶香。棉花糖在舌尖上融化的味道非常甜,但立刻又被巧克力的味道所取代,每一口都很甜,但好像又不太一樣,魁登斯覺得這一小杯飲料的味道就像是魔藥一樣,夢幻而豐富的味道。
其實魁登斯沒喝過熱可可,他聽說過,看過,可是今天是第一次喝。當然也沒喝過魔藥。但他還是不禁猜想,可可裡面加了魔法嗎?
「——好甜。」舔了舔嘴唇,囁嚅著。
「如果太甜不喜歡的話,不用勉強喝下去。」葛雷夫先生正在流理台邊沖咖啡,回頭望了魁登斯一眼,「你像是第一次喝熱可可。」
「......」就是第一次喝。「裡、裡面有魔法嗎?」葛雷夫先生是魔力強大的巫師,光是手一揮,就能展現讓人驚訝不已的法術,這杯可可也是魔法變出來的嗎?
「...只有冒泡的效果是魔法,其他是我爺爺的配方口味,可能有點太甜了——」
「喜、歡。」很喜歡。這種不可思議的味道。
「......是嗎。」
魁登斯發現,雖然沒再說什麼,可是回過頭去的葛雷夫先生,背影肩膀微微地放鬆下來。



/晚安/


他睡不著。
魁登斯直到最近才知道,在自己半夢半醒精神恍惚時,體內存在的一種漆黑邪惡的東西,會一口氣湧出,連自己,周邊的一切,都能吞噬殆盡。
他不想變成那樣。
雖然那能帶來瞬間的解脫。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將那些痛苦全都瘋狂傾注而出的片刻甚至帶來愉悅的感受。
但接踵而至的是悔恨,還有恐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繼續保持自己的模樣......或者是,他的存在本身其實就只是一團不幸而漆黑的邪惡恨意、怨念,直達地獄底部。
莫蒂絲提嚇壞了的眼神,像是看到鬼魂,或怪物。
所以媽媽巴不得他這種怪物被吊死,被淹死,被燒死......是嗎。為什麼媽媽要拋棄我。為什麼媽媽要處罰我。為什麼我要被生來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我根本不該存在的話。
他說我是特別的。
謊言太過美好,自己竟然信了。
那些擁抱跟撫觸全都是欺騙。
殘留在肌膚上的餘韻,只剩下絕望。
他不敢睡,可是好累,什麼都不管的解脫感引誘他閉上眼睛。手指一鬆,書本從手邊滑到一旁。
他知道那個東西想從身體裡出來,想要取代他,想要破壞他剩下的一切。
不,你早就什麽也沒剩下了。
媽媽。
妹妹。
家。


「魁登斯。」


沙啞低沉的聲音。


「魁登斯。」


那個冷酷的騙子就是這樣呼喚他的。


「魁登斯,魁登斯。」


騙子!


當漆黑的感情快溢出時,溫暖的觸感滑過臉頰。「魁登斯,魁登斯,噓......」
「啊!」
睜開眼睛,眼前是那個人——那張臉孔——「啊啊、啊、」
葛雷夫先生皺眉,放在額頭上那隻溫暖的手有些遲疑的抽回。「我不該叫醒你......但你做了噩夢。」
……關於你的噩夢。
「你可能會需要多蓋條毯子,今晚很冷。尤其是閣樓房間。」葛雷夫先生帶了條厚毛毯,還有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邊的雪白毛巾、枕頭跟乾淨睡衣。「擦乾身體換了衣服再睡,要睡到何時都可以。書明天再看吧。」葛雷夫先生撿起了地上的書本,放置在床頭。
魁登斯這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床上睡著,全身都是冷汗,並且發抖著。
「......」
這裡是葛雷夫先生的家。
這是葛雷夫先生。真正的葛雷夫先生。
而自己還是自己。魁登斯盯著自己蒼白的手指,發青的血管,裡面流動的液體不知道是不是黑的.......
葛雷夫先生拿起毛巾,攤開,看起來有點兒生氣的樣子,最後只是把毛巾遞出。「.......快點擦乾換衣服,否則會生病。晚安。」
然後他像陣風似地離開了房間。
室內點了幾盞暖黃燈光,吹散了黑色的迷霧,房間裡一點也不冷。
魁登斯擦乾身體和頭髮,換上睡衣,回到被窩,蓋上毯子和棉被,他發現枕頭上是熟悉的香味。
來不及跟葛雷夫先生道晚安。
魁登斯重新閉上了眼睛。

/傲慢的距離/


葛雷夫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他的部下敬畏他,他的主管信任他,甚至是依賴他,因為直覺敏銳,手腕俐落,他在魔國會中很快地爬到上位,是歷代魔法安全部門中最年輕的部長。擅長處理重大魔法案件、情資掌握、追蹤與審訊難搞中的難搞的通緝巫師。
來自上級對他的評價是:安靜、教養良好、深具洞察力與驚人的訊問本領,而且在黑魔法防禦以及行動攻擊法術上十分精準。
「精準」這件事意味著他很難容許錯誤或失誤。他不只是嘴上嚴苛的主管......事實上他甚至不需開口,憑眼神與表情,部下就能自動自發。也因此,他任內的調查效率也是史上最高。團隊裡每個正氣師的能力逐年提升,當然,也與他能乾脆解除不適任者職務有關連。結果在魔國會造成了一個有點偏差印象:若不是菁英中的菁英,不近人情的波西瓦・葛雷夫根本不屑一顧。
雖不完全正確,但也相差不遠了。
他也沒打算要跟其他人相處多融洽,尤其每天面對的人三分之一是窮凶惡極的罪犯,三分之一是上層再上層的政治官僚,還要確定安全部各小組有在正確地運作。
基本人際關係沒問題,可要繼續深入經營的感情對他來說是沒必要的麻煩。和周遭的人有距離感只是剛好罷了。
他是魔法安全部長,不是教育部或外交部。
當然,不代表他不懂得社交。只是他不做多餘的事。
所以,葛林戴華德——那個黑巫師不費吹灰之力利用了他的樣貌進入了魔國會。
用安全部長的身份暢行無阻。取得任何他想要的資訊,進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沒人察覺。
「知道嗎,你實在是太棒了。全身上下毫無破綻,精通上級魔法,不說廢話,沒有不良習慣,單身,獨居,沒有家累,簡直是菁英公務員的典範......」
當時他根本無法回話,只能聽著葛林戴華德快樂地敘述他那一天做了什麼。
「......扮演你實在很輕鬆。聽說你擅長洞察人心——那你觀察過你的部下們那種景仰畏懼的目光嗎?天,那一定讓你自我感覺超良好,」葛林戴華德的變身魔法效果尚未褪去,這讓葛雷夫憤怒,眼前一陣目眩。葛林戴華德像是面鏡子一樣,讓他看清自己有多傲慢。「了不起的部長,永遠高人一等的部長,不需要任何人什麼都能辦到的部長...,根本是神話一則嘛!高傲、專制、完美,安全部的國王陛下,我真喜歡這個角色。」
葛雷夫審訊過的罪犯非常多,聽過的大放厥詞從沒少過,但葛林戴華德所說的一字一句像把利刃,捅進他的心頭,胸口發痛,這一切都讓他噁心想吐。
葛林戴華德像是看穿他內心的目光,用他的臉孔,那雙眼睛......。他不願看,卻也移不開視線。

/我的客人/


魁登斯身上除了那套從破爛變得非常破爛的外出服外,孓然一身。
葛雷夫讓他脫了衣服、洗澡、換上浴袍、弄乾頭髮後,青年仍像個幽魂,而且瑟瑟發抖,眼神裡除了畏懼外,還有怨懟。
連猜都不必猜原因為何。想到這裡,葛雷夫曾被打斷的左腿就隱隱發疼。
葛雷夫並不瞭解魁登斯,相對的,魁登斯也不瞭解他。他唯一知道的是,葛林戴華德可能比他們兩個更加了解對方。
他讀過資料,他知道魁登斯這個莫魔——或爆竹,被一個不正常的反巫家庭收養,長期飽受養母精神和肉體的折磨,自己部內的金坦去跟監賽倫復興會數次後發現了這件事,無法自制地用魔法對付了他的養母,鬧出大事,因此還被踢出調查部。以上都是書面資料,還附上有自己簽名批准的調職令,彷彿他替蒂娜・金坦,和安全部完美地收了一個爛攤子一樣。如果是他,會動用部內反濫用魔法與應對小組,讓他們快速封鎖現場,確保所有人被下遺忘咒確實忘記金坦的失態,拘捕金坦,在自己辦公室跟她談談自己職務上的過失以及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她得為了鬧出這麼大的醜聞負責。他會先讓她停職反省一週,接著把她調到魔杖申管部,確保她——以及他部內的其他正氣師都不會再做這種不專業而莽撞的蠢事。
沒錯,「他」真的這麼做了。幾乎相同的處理方式,甚至還能威恩並施地安撫激憤的金坦,讓她乖乖閉嘴接受處分。
在魔法安全部中,沒人發現惡名昭章的黑巫師假冒了安全部最高長官。接著,假冒他身份的黑巫師在市裡幽暗的巷弄內勾搭——誘騙了這個飽受折磨的可憐年輕人,驅使他去尋找闇黑怨靈的宿主好加以利用。
給予他不切實際的希望,再用虛假的承諾哄騙,徹底利用之後,捨棄了他。直到強大到無法抑制的闇黑怨靈侵占了可憐男孩的心和身體。
但不知為何這個男孩活下來了。
或許是因為,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堅強。(葛雷夫認為自己手下的正氣師雖然不是太令他滿意,可也並非草包,同時發動攻擊絕對致命)
他嘆了口氣,試著要拄起手杖從沙發上站起來——該死,柔軟的沙發反而讓他難以起身。但他還是悶哼了聲,用膝蓋與小腿的力量站起來,並挺直背脊。
發現青年伸出了顫抖的手,停在半空中。大概是想要扶他一把,但不知為何停著。「不用,我可以自己站起來。」葛雷夫皺著眉,沒好氣地說。青年的頭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但葛雷夫光看就感到心裡發悶。
那些資料——那暗巷裡發生的一切——
葛林戴華德可能待他更好。即使出發點是利用、欺騙。
他應該要通報安全部的,或者是果斷地就地處分他,在他撿到這男孩的時候。一個精神不穩定的闇黑怨靈宿主,隨時可能會掀起大災難。但不知為何他沒這麼做,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把他帶回家了。而進入家門時,他才驚覺男孩是長久時間以來,第一個造訪他家的人類。除了定期來打掃的家庭小精靈,以及作為傳話信差的神奇鳥兒們外,他的私人公寓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
外頭仍然下著大雨。
「我......應該離開的。」青年囁嚅著,不安地揉著手指,臉色青白。
「離開這裡你能去哪?那個被你破壞殆盡的教會?」那兒根本比鬼屋還空洞。穿著一件浴袍?或是穿回那套被雨水打濕的破爛?
還是說闇黑怨靈不畏寒冷?
眼前的青年抖得跟風中的葉子一樣,讓葛雷夫心煩。
他不欠他什麽。可為什麽無法置之不理?
把闇黑怨靈交給魔國會......交給安全部做「適當」的處置不就得了?
他終究整理了他用來觀星的閣樓小房間,作為青年暫時的棲身之地。
青年明明怕他怕得要死,隨時像是要崩潰,對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舉起魔杖時)都畏懼得不得了,卻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等他除去屋內的薄薄塵灰,弄出了棉被,枕頭後,葛雷夫揚了揚手,讓原本擱在寫字桌的書冊回到架上,「這房間先借給你。」葛雷夫實在也沒招呼過客人,只覺得自己爬上閣樓十分費力,令他懊惱。現在的他若沒有手杖的輔助,連移動都困難。醫療部的人堅稱他人沒死已經萬幸,腿傷因為黑魔法的關係會好得稍慢,他們保證會恢復如初......他們做樂觀的評估,沒要他做最壞打算。
葛雷夫嘆了口氣。
「你就暫時當我的客人吧,」他不知為何自己這麼說,當青年驀地抬頭,露出一副快哭出的表情望著他,他更不明白自己幹嘛這麼說了。「等我想好怎麼處理你的事之前......就先住著。」
「葛雷夫先生......您不怕,我嗎?」
他怕。
但他更不願他身上帶著闇黑怨靈在紐約街頭到處亂跑。那比放出一皮箱的怪獸更棘手......好吧,其實他也不太確定哪種比較糟。
他半輩子保護巫師與莫魔和平共處的協約,即使現在他仍覺得應當守護下去。就算莫魔無知又有強烈的被害妄想。
於是他有了一個同居人,和葛林戴華德夢寐以求的闇黑怨靈住在一個屋簷下。

/雨/


魁登斯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
床被溫暖,柔軟的深色浴袍也好溫暖,沐浴後淡淡的香氣在鼻尖繚繞。小小的閣樓房間鋪設木質地板,裡面有書架、寫字桌、地毯、座椅、檯燈,沉穩深色的壁紙,牆上貼著不知道哪里的地圖,以及星象圖,窗邊擺設著幾座望遠鏡他只在博物館看過類似的東西.......室內還有一張不大不小的單人床,而他正躺在上面。
像遊魂時所度過時間感很模糊,他不記得任何事情,也不知道遊蕩了多久,直到他回到了暗巷。和那個人見面的地方,他逃避一切時想要回去的地方,無論那裡有多麼陰暗寒冷,從天空落下的雨傾注在他的身上,他才發現自己變回了實體。
然後他遇見了那個男人。
由於太過悲傷混亂,他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轉身就逃的時候撞進了男人懷中,男人幾乎要被他撞倒,但用手杖重新支起身體,另一手則是用力地把幾乎滑落在地上的他拉起。
溫暖有力的手掌撫過他的額頭,他眼裡進了雨水,一片濛朧,「魁登斯・巴波......。」低沉的聲音裡揉合著困惑,但此時的魁登斯沒有察覺,只是睜大著眼睛想努力看清面前的男人。


「……、葛雷夫先生……」


他發現,自己頭頂上的天空不再落雨。


魁登斯從來都不曾瞭解葛雷夫。
即使在暗巷裡他——
回想起某些片段,他就羞愧難當。
他以為,他們是朋友。
或者更勝朋友.......葛雷夫先生的溫聲安撫、對魔法世界的嚮往,是他在媽媽鞭笞下活下去的動力。他以為,自己能幫上葛雷夫先生的忙,以為能待在他的身邊。


以為......葛雷夫先生也喜歡著自己。


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若是讓真正的葛雷夫先生知道,恐怕不會讓他進屋。他覺得自己欺騙了葛雷夫先生,但沒有勇氣說出那些不堪的事。
板著臉跟他說話的葛雷夫先生非常嚴肅,甚至有點兒兇。他猜想,他一定覺得自己是個麻煩......
那為什麽自己還能睡在這麼溫暖的床舖上呢?
這張床雖然窄小,可是非常暖。比起廢教會的白色床被總是有點潮,有點冷,這張床上鋪的絨毯和被套觸感柔軟而暖烘烘的。


即使窗外雨聲連綿不絕。

//


魁登斯沒有意識到他的嘴驚訝地張開了。
他吃驚到差點弄倒椅子,站起身時膝蓋嗑到實木餐桌,桌子上所有東西都驚跳了一下,杯中還濺出幾滴水,暈染了餐墊。
雪白的餐盤緩緩地降落在桌上,沒錯,是降落。
香腸、馬鈴薯泥、雞蛋、貝果、奶油、果醬、牛奶、紅茶、熱湯——葛雷夫先生竟然會做菜——像魔法一樣變出了豐盛的早點。
不是像魔法一樣,是真的魔法。
「坐好,快好了。」葛雷夫輕輕揮舞魔杖,準備著兩人份的食物。準備兩個人的餐點比一個人的簡單,若是只有一人份,他連魔杖都懶得用,通常喝杯咖啡就好了。
銀製湯匙、刀叉一根一根在桌上排序放好,茶壺自動地在半空中傾斜,往杯子裡注入琥珀色的茶湯,緩緩旋轉著降落在魁登斯面前。
葛雷夫今早穿的是燙得筆挺的白襯衫,黑色的背心,魁登斯望著葛雷夫頭髮梳理整齊的後腦勺,覺得跟昨天的服裝並無二致。葛雷夫先生的衣服似乎是清一色的黑,跟白。
葛雷夫拄著手杖回到了餐桌邊,在青年的正對面坐下。他睨了眼魁登斯面前有些擺歪的的小銀叉,小銀叉像是有生命似地抖了下,立刻乖乖擺正來,魁登斯在座位上縮了起來,又驚訝又好奇。
他回想起葛雷夫先生帶他去餐廳吃晚餐的事——
桌上即將凋萎的康乃馨變成鮮紅而美麗的花朵.......
那一晚葛雷夫先生對他說了很多關於魔法的事,讓他好生嚮往。只要幫他辦成事,他就會教他怎麽使用魔法......他就能脫離媽媽,遠離讓他痛苦的地方。然後......
「快點吃,」不然茶跟食物都要冷了。「今天還有很多事得做。」葛雷夫把他的魔杖擱在餐桌上,就在他的手旁。
「好、好的、」魁登斯忍不住多瞄了一眼那支筆直的黑檀木魔杖,捧起了茶杯啜著杯裡有些涼掉的茶。
葛雷夫端起自己的早餐茶杯,嚐了一口,皺起眉頭。沖太久了,很澀。「還是別喝...、」但魁登斯已經全喝下去了,他露出一個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麼事的悲哀表情,搖頭晃腦了一下,接著悽楚地低下頭去。
「喝下去就算了,」葛雷夫放下自己的茶杯,「是不是很澀?我說味道。」他大概是太久沒自己泡茶了,掌握力變差......或者是,他還沒有完全收回魔杖的主導控制力——一想到此,葛雷夫心裡就覺得不是滋味。
「是......有點兒......」苦苦的,可是茶葉味道很香。他沒喝過那麼好喝的紅茶。「但是、很好喝,我沒喝過這麼好喝的紅茶、真、的......」他越說越小聲,他覺得自己沒說謊,可是葛雷夫先生的表情實在很嚴峻,彷彿不會相信他的話一樣。
他聽到對面餐桌傳來一聲輕嘆,「萬一餐點太鹹或太生什麼的,你不用勉強吃下去,我來泡咖啡。」
豐盛的餐點每一樣都很好吃,魁登斯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全部吃光,連盤子一起。他意識到這是自己數日以來的第一餐。
而葛雷夫先生正在手動磨咖啡豆這件事也好奇妙,他以為葛雷夫先生會用魔法煮咖啡。爐上細嘴咖啡壺的水正在滾動,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葛雷夫先生手杖擱在餐桌邊,他斜倚著流理檯面,單手持咖啡水壺在粉上注入熱水的模樣令魁登斯看呆了。挽起袖子襯衫下方的手臂肌肉線條看起來很有力......魁登斯想起他在暗巷裡就是被這雙手臂拉起來的。


等待咖啡的時候,葛雷夫回過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了魁登斯好奇的視線。魁登斯把盤子上的食物都吃光,吃得太急了臉上跟嘴邊還有奶油的痕跡。
像個小孩子似地。
葛雷夫沒意識到自己踱步過去伸出手,用手帕抹去了魁登斯嘴角上的奶油。
魁登斯全身緊繃,身子抽搐了一下,緊張閉上眼閃躲他伸過去的手,喉頭還發出了嗚噎聲——他以為自己會打他?
「對不起、對不、」
魁登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緊緊閉上眼睛。
葛雷夫嘆了口氣,放下手帕,「臉上沾到東西了。」看到青年的臉從蒼白發青倏地變紅,一臉驚惶的模樣,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或許從一開始他就錯了吧。

//


魁登斯沒有半件可穿的衣服,所以暫時都穿自己的衣裳。問題是,自己的衣服全是訂制,穿在一個瘦弱身板的青年身上顯得大了許多。魁登斯手腳細長,褲管和袖長還略短了些。
他拿出外出服要他換上時,魁登斯唯唯諾諾地不願當著他的面更衣,直到他沒有耐性地說出若不自己動手換,他就直接幫他換——魁登斯才極其緩慢地脫下上衣。
魁登斯身上深深淺淺,布滿了皮帶抽打的痕跡。
淡紅的疤、暗紅褐色的傷跡在青白的肌膚上交錯。
即便葛雷夫讀過魁登斯全部資料,但親眼目睹施暴留下的痕跡仍然震撼。他自己身上也留有許多傷痕,但是那是任務、工作,以及黑巫師所造成的職業傷害。那女人瘋狂的程度遠超過想像。
這個青年……只不過是個孩子。只因他可能有巫師血統,就要遭受這種虐待?
巫師界也不乏喪心病狂的混球,可是這種莫魔的病態更是一手造成了闇黑怨靈的壯大。若不夠堅強,他甚至不可能活到現在。「全都是那女人打的?」
魁登斯遲疑地輕點頭,雙手遮掩著上身。那兩條細瘦手臂是能遮住多少傷痕?葛雷夫思索著他會用的治癒咒語,一面握起青年的手,但他立刻同時想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行為,於是他只是安撫似地摸過手掌上的傷痕,「……會慢慢好起來的。先換好衣服,等會兒一起出門。」
魁登斯還以為葛雷夫先生已經失去耐心,自己惹他不高興了,但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當葛雷夫先生觸摸他的手時,他以為葛雷夫先生會施展魔法,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可是只是輕輕地,手指劃過手心。


魁登斯的手心溫熱了起來。

//


今天他們去了梅西百貨,葛雷夫幫魁登斯買了生活必需品,還有數套衣服、內衣、鞋襪、帽子。
葛雷夫先生看起來討厭逛街。
魁登斯沒有像這樣逛過百貨公司,以前在附近發傳單時,他偷偷觀察過,每個在裡面購物的人看起來都好快樂......時近聖誕節,百貨公司的大廳裝飾了很大的聖誕樹,上面掛滿繽紛的彩帶和閃亮的燈飾,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葛雷夫先生即使需要手杖輔助,走路仍然很快,自己慌忙跟在他身後,一家一家店鋪選購著衣服鞋帽。葛雷夫先生讓他挑衣服,可是他無法決定自己適合哪種,更不敢看物品的標價。在第二家店之後,葛雷夫先生決定讓店員給建議,試穿後立刻決定要買或不買。
或許是因為葛雷夫先生看起來身份高貴而且花錢慷慨,店員們非常熱情,一向被當成空氣的自己也備受禮遇。
「您的公子身高夠高,穿這件外套一定很搭......」男裝店的店員絮絮叨叨地拿出好幾件大衣,裝模作樣地在魁登斯身上比劃。
聽到店員誤會的言論,葛雷夫先生居然面無表情沒有否認,只是催促店員趕快替魁登斯試裝。
「覺得如何?穿起來舒服嗎?」
「喜歡嗎?」
「幫我們包起來。」
葛雷夫先生在百貨公司裡只說這幾句話。如果試穿後看起來太糟,他連話都懶得說,只會「嗯。」皺眉,搖頭,然後揮揮手讓他直接換別套。
才半天的時間,魁登斯跟葛雷夫兩人手上就都是袋子和盒子。葛雷夫先生趁沒人注意時,把買來的東西全都放進了公事包內。「會餓嗎?已經很晚了。」葛雷夫收好東西後,把魔法公事包交給了他拿。皮革的公事包有點兒沉,不過比剛剛大袋小袋的輕鬆多了。魁登斯搖搖頭,表示還好沒那麼餓,葛雷夫只是默默地領著他在街上走。拐彎——直走——右轉——經過商店街和咖啡舖子,他們去一家小餐館吃晚餐。
魁登斯發現葛雷夫先生本人非常沉默。除了點菜,吃飯的途中也沒有可聊的話題。魁登斯注視著桌上花瓶裡插的白色花朵,想起那朵鮮豔綻放的魔法紅花。
葛雷夫觀察坐在他面前發愣的青年,察覺他凝望著花朵許久。「花怎麼了嗎?」
「......沒、沒什麽、只是......您,那個......」魁登斯不知道該怎麽坦白,侷促不安。
「……那個人做了什麼對嗎?」葛林戴華德顯然有意無意地常在魁登斯面前施展一些魔法的小伎倆,「讓花綻放?把花朵變成別的東西?」
「葛雷夫先生那時候、」魁登斯知道自己說錯了,「對不起。」您不是他。
「葛林戴華德做了什麽?」想深入了解葛林戴華德的手段,只能靠魁登斯說出來才行。
「一朵......花,我從沒看過那麼美的紅色花朵,鮮紅色的,邊緣像是灑上金粉一樣的花......」魁登斯所描述的恐怕是——
葛雷夫抿緊嘴唇,像是在生悶氣,又像是在思考什麼,接著他伸出了手,在魁登斯衣領上的釦眼別上一朵小小的花苞。葛雷夫幾乎要開始嘲笑自己,為何這麼做,他想證明什麼?可當他看到魁登斯睜大眼驚奇的模樣,又覺得挺滿意的。
晚餐結束後,葛雷夫決定直接用隨行現影回到自家附近,免了招車的麻煩。魁登斯以為自己五臟六腑都要翻了過去,幸好只有一點點不適。
進家門後葛雷夫要魁登斯自己整理買來的衣服,自己則是待在起居室批閱一些公文與調查資料。
魁登斯小心翼翼地把扣眼上的白色花苞取下,雖然是朵樸素的小花,但味道十分清香。他決定找個杯子裝點水,讓它可以多活幾天。最後他找了只茶杯,把花朵養在裡面。
床舖上現在滿是商店的盒子跟紙袋,魁登斯一一拆開,苦思衣服要放在哪里。昨天換洗的衣服都是放在脫衣間,葛雷夫先生說他來處理......然後就沒下文了。(究竟是誰幫忙洗衣服?想到有人洗他的衣服他就發窘。)或許他該問清楚葛雷夫先生可以在哪兒洗衣服。
他明明幻想過無數次脫離那座破敗教會,到別的地方生活的美夢,可是實際處在新環境的時候,卻也相當不安。
這才第二天,他就想逃走了。
他沒有挨餓受凍,沒有人用鄙夷的視線看他,還跟葛雷夫先生住在一個屋簷下。
就怕這是自己不切實際的夢境,如果醒過來一定很痛苦。
葛雷夫先生的手指只是輕巧地做了個手勢,小小的花苞便在他手中出現,彷彿他才剛從清晨花園摘下一樣。
魁登斯凝視著在玻璃茶杯中的花朵,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

波西瓦・葛雷夫踏入魔國會總部時,大家都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部長......!主席不是讓您放假休養嗎?」
「您還好嗎?」
「很高興見到您,可是......」
「您怎麼不在家休息?」
大家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他從墳墓裡爬出來一樣,這讓葛雷夫覺得有些尷尬。還有,他現在可不是部長,安全部長職位現在是由皮奎里主席暫代。
那個事件才過了兩週半,精確計算的話是十七天。他在葛林戴華德被捕後立刻被救出,他們找出了被囚禁在魔國會大樓沒人使用的密室中的他。正確來說是伍爾沃斯大樓跟魔國會本部間的一個空間夾縫,魔國會內部有層層安全保護的咒語,無法使用現影術或消影術,大樓可就不是了。(這方面他們後來補強了安全漏洞,徹底清查了伍爾沃斯大樓其他可能的安檢死角)他甚至還得感激葛林戴華德告訴他們自己被囚禁的地點,否則他可能死在那密室裡還沒人發現。葛林戴華德很難不與大家分享他的傑作,若沒人知道他他大概會憋出病來。
他真該送封信給鄧不利多,跟他討論一下這件事。
進入電梯,「小紅,到主席辦公室。」
「葛雷夫部長,何不在家休養?才經過幾天而已,你那可不是中個不痛不癢的惡作劇小咒語。」
「謝謝寶貴意見。」
皮奎里主席看起來並不特別驚訝,因為她所認知的波西瓦・葛雷夫就是個工作狂,出現在這根本不奇怪。「我不是讓你放年假?葛雷夫。」他的年假可以讓他從現在起放到明年聖誕節。
「部長,您怎麼......」辦公室裡剛好金坦也在,她一如以往的不會看場合裝樣子,瞧她倒抽口氣彷彿他從重症病房裡逃亡出來似的,「您腳傷還沒好呀!醫療部的治療師說您得靜養!」
「謝謝妳的關心,我靜養十五天了,覺得再躺下去會長出草來,他們已經讓我出院。」
「什麼事,葛雷夫?若只是來打招呼的話就不用多禮了。還是你有重要的事情想談談?」
「葛林戴華德還關押在我們這嗎?」
「是的。」
「我想見他。」
「審判時會傳你當證人,屆時你會見到他的。」
「讓我見他,我有疑問想釐清。」他讀了葛林戴華德被捕時的資料,也親身嘗過那個苦頭,葛雷夫隱約感到事情哪裡不對勁,但還不知道是什麽。他想進一步確認。
「我們已經解除葛林戴華德的武裝,只要在重犯隔離房區域裡就無法使用任何魔法,葛林戴華德再怎麼有本事也插翅難飛。你是本案關係人,不該讓你貿然接觸犯人。」
關係人......,是了,他還是第一次站在受害者立場。住院的那幾天安全部還派人問他一大堆惱人問題,可恨的是葛雷夫知道那些惱人問題還都是必要問題,若是他也會問。
讓他惱火的就是,他變成受害人了。從追捕犯罪者的獵人,變成被捕獵宰割的受害人。
葛林戴華德留他一命,讓他面對這種苦痛。
「主席,葛林戴華德絕對沒那麼輕易束手就擒,除了解除武裝之外,甚至不該讓他說話——」聰明的罪犯往往最可怕的不是魔法能力,而是操控人心的手段。
「我知道你的擔憂,我們找了部門裡幾個最傑出的正氣師輪流看守他,夠嚴密了。」
「還是讓我見見他吧。多一道確認,比較心安。」除了想得到闇黑怨靈之外,他還想得到什麽?
「好吧,但不許超過規定時間。規矩你懂的。」
進到重大魔法刑犯的牢室,裡面陰森的氣氛令人感到無比壓迫。一踏入這空間,不論是有無魔杖,魔法都不能施展,是塊徹底封死巫師力量的空間。
「噢,看看是誰來了,」葛林戴華德心情看起來極好,把兩坪見方的籠子住成像是高級飯店一樣。他白金色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除了灰色囚服太過樸素之外,他看起來仍然很好。「我心愛的波西瓦。腿還疼嗎?」
「不勞費心。」葛林戴華德開口說話時,自己的左腿就刺疼了起來——葛雷夫試圖冷靜地說服自己,這只是錯覺。「說出你真正的目的,葛林戴華德。闇黑怨靈只是其中之一吧?」
葛林戴華德拉下了嘴角,「一群無知的蠢蛋,那種模樣才是值得運用的完美型態,白白浪費了一個悲慘的孩子。」他毫無誠意地浮誇表現出自己的失望,葛雷夫抑制著無名怒火,避免自己陷入負面情緒中。葛林戴華德是故意要激怒他,若他真的被激怒就中計了。
「你只是在利用一個孩子的不幸。」葛雷夫冷著臉,雖然他還未親眼目睹過闇黑怨靈的實體,可是闇黑怨靈造成各處的破壞殘骸、那一頁頁調查報告中死去人們的臉孔,他反覆讀過無數次。
「至少我給予了那不幸男孩一點美夢——喔不對,是,尊貴而偉大的上級正氣師,波西瓦・葛雷夫,當我是你的時候,他是如此景仰我,想變得像我們一樣,躋身偉大巫師的行列中......可惜他是可悲的爆竹,注定學不成魔法,你知道最後他在我的懷裡哭得有多慘嗎?那沒用的蠢樣真是不忍看,不過化為闇黑怨靈倒是挺超出我期望的水平......也不枉我浪費那麽多時間在他身上。」
「你這卑劣小人、」
「只是為了更遠大的理想努力罷了。我不會因為一點小小失敗就裹足不前。為了與愚蠢麻瓜們共存就禁錮自我,未免太不值。」
葛雷夫想反駁時,外門打開了,進來的是這一輪值班的正氣師,「部長,時間差不多了。」對方善意提醒著。
「親愛的波西瓦,我們下次再聊吧。別讓我等太久囉?才幾天而已,我就在這單人套房想念起能跟你獨處的時光了。」
葛林戴華德笑了起來,愉快的、恣意地笑著。
直到門掩上後,葛雷夫都還覺得,那笑聲如影隨形地跟隨在他身後。

//

魁登斯以為,他已經能夠控制闇黑怨靈了。
應該說,體內的闇黑怨靈能量已經轉弱了才對......他發現自己天真得可笑。
他只是媽媽對巫術反感的延伸副產物。
即使他住在真正的巫師家裡,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什麽也不是。
他甚至還害死了議員。害死了媽媽。
還傷害了妹妹──

今天早上醒來下樓時,沒看到葛雷夫先生,魁登斯敲了每個房間的門,葛雷夫先生似乎不在家裡。
魁登斯找過起居室、餐廳、廚房後,開始一一敲起沒進去過的房間門,一面轉開門鎖,一面心裡充滿罪惡感。葛雷夫先生沒有允許他偷看他的房間。可是他還是有點兒好奇。
有個房間裡頭鋪著地毯,正中央有張雙人床,深藍色的被套,銀灰色襯邊,跟自己房間裡的寢具相似的款式,床單整整齊齊沒有皺摺,彷彿全新沒人睡過。看起來很沒有生活的感覺……自己的閣樓小房間還比較像是有人使用。魁登斯意識到,自己現在睡的房間裡那些書本、筆記、望遠鏡,是葛雷夫先生的興趣也不一定。
樓下的房間多半整齊地像是辦公場所,機能性大過生活感。盥洗間就是盥洗,餐廳廚房就是吃飯,臥室就是睡覺,類似這種感覺。當他打開臥室旁邊的房間......那是一間書房,裡面有一座又一座的書櫃。
「小賊!賊東西!」有個像是從地獄傳來的低沉兇惡聲音在他站到書桌旁時響起。
「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魁登斯縮起肩膀,驚惶地環視房內。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入巫師的書齋、啊......慢著,你是個莫魔嗎?不能放過你!我要把你當成點心吃掉!」
「我、那個......」魁登斯發現講話的是一座奇特的齜牙咧嘴黑色野獸,牠弓起身,站在離桌邊最近的檀木櫃子上,鬃毛到長長蛇尾都是漆黑,銀色的利爪,眼睛則是琥珀色的,野獸蓄勢待發像是要從櫃子上跳過來咬斷他喉嚨似地。「我是魁登斯、魁登斯・巴波。抱歉,我在找葛雷夫先生......」
「他出門了!所以我可以吃掉你!」
「啊啊啊、不、請別——請原諒我、」魁登斯著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在他跌跌撞撞嚇得後退時,手掃過了桌面,桌角的一疊深綠色卷宗掉落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對不起、」
「......騙你的。啊啊,糟糕,弄亂了啊。」野獸維持著原來蓄勢待發的姿勢,但低沉的聲音變得懶洋洋的。
「咦?」魁登斯這才發現,跟他說話的是一座雕像。會說話的雕像?
「我不會餓,而且你看起來好難吃啊。你就是葛雷夫撿回來的爆竹?你聞起來就是個沒什麽天賦的傢伙呢。」野獸慵懶地甩著尾巴,說道。
「......爆、竹......」他聽過這個字。雖然他不是完全明瞭爆竹的意思,可它恐怕就是個令人失望的字眼。
「地上的資料趕快撿起來呀,晚點葛雷夫回來肯定會發火的!爆竹!」
「好、」魁登斯跪在地上撿拾散落的紙張,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他發現了剪報、賽倫復興會的傳單、檔案照片——被扯碎的競選布旗、撞碎的水晶吊燈、尖叫的人們、裂開的地面、像是被轟炸過的地鐵站、以及死人的臉孔。
蕭先生。
媽媽。
崩塌的屋墚壓在雀絲娣身上。
他們都死了。是被自己害死的。
而自己應該也會死,變成那種怪物,然後死掉。
「嗚嗚、」眼淚無法停止下來,滴落在綠色的卷宗上。
「唉?哭什麼呢?慘劇又不只有這一樁......」黑色的雕像轉動眼珠子,喃喃低語。而魁登斯聽不清楚了。
悲傷的氣息讓闇黑怨靈再度奪走了他的心。
叮!
書桌上表示魔法危險指數的警鐘發出了聲音。紅色。危機指數:高。
「——————……!」
「……!!」
魁登斯什麼也沒聽見。
沒聽見凱米拉的叫聲,也沒聽見葛雷夫的咒罵。
屋子激烈地搖晃,彷彿地震。
「……!」
「瑟西的紅髮呀!闇黑怨靈!!」
「茉......,搞什麼!」
「葛雷夫!你讓宿主住在家裡!?」
這裡是我家!......魁登斯!
魁登斯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跪倒在被翻倒書桌邊,哭泣著。他好像聽到了葛雷夫先生的聲音。
「老天啊爆竹宿主哭鼻子啊!老子嚇到快尿褲子!」
「凱米拉閉嘴,」葛雷夫才剛回到家就發現整棟樓都在搖晃,書房是魔法加蓋的區域,所以從屋外是看不出來的,大步踏入書房,裡面呈現半毀的狀態——沉重的檀木家具翻倒,文件、檔案、筆跟墨水瓶全都落在地上,而他書房裡的雕像凱米拉在那邊大呼小叫,闇黑怨靈像是密集的黑霧,或是蟲子,掀倒了屋內的東西,不斷撞擊牆面跟窗戶。葛雷夫毫不猶豫地揮動魔杖,除了防禦咒之外,也試著發射捕捉用的鎖鏈咒語。通常對捕捉犯人有用,但發狂躁動的闇黑怨靈?沒用。
得想想辦法。
最後他發射了一個非常大的泡泡,裹住闇黑怨靈。泡泡裡面比室溫低,通常作為溫和的隔絕空間,魁登斯......闇黑怨靈在裡面翻滾、沸騰、衝撞一會兒後,逐漸聚攏回實體。
泡泡落到地毯上破裂後,恢復人形的魁登斯跪在書桌邊哭泣。
地上是紐約事件調查報告的卷宗。


葛雷夫左腿仍有些不便,還是撐著手杖在魁登斯身邊蹲下,這行為讓他悶哼了聲。「把臉擦乾淨來,」他掏出手帕,讓魁登斯拿著。
「葛雷夫先生,您......回來了、我不是故意要、闖進您的書房的......對不起、」自己沒經過允許進入書房、翻倒了重要文件、體內的闇黑怨靈再度失控,這讓他驚慌不已。
「......我回來了。」葛雷夫剛剛內心已經咒罵了許多連他祖先都不忍聽的髒話,可是一看到回復到人形的魁登斯發抖得厲害,又有些不忍。「怎麽搞的?我才出門不到半天。」地上一排糟殃的資料、書本、文具。幸好一些精密的儀器在防護嚴密的櫃子裡,沒被破壞。有的東西即使用修復咒也無法修到完全好。
青年的心也是。
「對不起、我、我真的很抱歉......」
葛雷夫有些不耐,他沒有信心自己能足夠小心,不去觸發魁登斯的傷痛。(更不要說,葛林戴華德利用了他的外貌操控了這個青年多時,這真是糟透了)讀過的資料讓他知道魁登斯一直都是活在恐懼之下,不是數天、不是數月,而是幾乎一輩子那麼長。
魁登斯的鼻涕眼淚淌在臉上,低著頭嘴裡反覆喃喃道歉著,「噢,這個爆竹麻煩精光哭就會哭衰吧!會帶來壞運氣!」背後的凱米拉用老古板的語氣說。
「凱米拉閉嘴。再讓我聽到你發出聲音,就不要怪我用緘默咒。」上一次他對凱米拉下緘默咒是因為它一直模仿老葛雷夫的口氣講話——對,就是他父親。葛雷夫不得不承認學得很像,就像剛剛那句。
「這不公平!我要到何時才能講話!?」凱米拉抗議。
「我離開房間後。現在,閉嘴。」
凱米拉識趣地閉上嘴,只是在櫃子上不愉快地拍動自己的蛇尾。
「……魁登斯,等下我們把房間收拾好。接著我會告訴你哪些東西是你可以碰,哪些是有危險的東西,生活用品該去哪裡拿,以及在這個家裡有需要的話要找誰。」葛雷夫拄著手杖,站起身。「還有,我得給你這個。」葛雷夫伸出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魁登斯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件物品交給他。
魁登斯攤開手掌接過,是一串鑰匙。「這是你的鑰匙,這個家的鑰匙。」
他可以擁有這裡的鑰匙?魁登斯不可置信地抬頭,葛雷夫沒有特別表情,像是普通的房東交給房客鑰匙的模樣。
有三把鑰匙。
「看起來很普通的這支,是公寓樓下大門的鑰匙。這棟莫魔公寓——莫魔就是指不會魔法的一般人,你應該很了解怎樣和一般人相處,這棟公寓裡面的鄰居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不在紐約,多半都在外面做生意,你如果進出公寓有看到鄰居,要記得若無其事地打招呼。我們的房間是六樓,其他住戶還在討論要不要加蓋電梯,但是六樓只有我們住,其他人不太會上來,除了房東太太。這一把是家裡的鑰匙;這一把是樓下信箱的鑰匙——你每天早上起床盥洗換好衣服後,去一樓信箱拿信跟報紙,知道嗎?」
葛雷夫先生大概說了這三天以來最長的句子。他想。「知道。」魁登斯拿到的三把鑰匙,用深藍色的緞帶綁在一起,金屬被體溫熨得溫暖,魁登斯緊緊地握住。
「好,那先把這裡給清乾淨吧。」葛雷夫揮動魔杖,綠色的卷宗咻——啪地把每張文件、照片聚集在一起,回到桌面。「魁登斯,那些地上的書撿起來,放回書櫃。如果有想看的書可以跟我說。其他的我來收拾。」
地上有好幾本被掃落在地的,封面看起來就很奇怪的精裝魔法書,也有很普通的文學、數學跟科學書籍,甚至還有平裝小說。魁登斯一一撿起,試圖依照同樣的排列規則放回架子上。四周有許多物品飄浮著,各自飛回原來的位置安好如初。
除了墨水瓶空了,幾本書封破了,裂開的窗玻璃和牆面壁紙都修復一新。
葛雷夫拍了拍手,幾樣東西都自動擺得整齊,「大部分的書可以借去讀;有些書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打開可能會發生危險——書封有鎖鏈的就別碰。沒做好準備的話,有些書甚至一翻開會有盲目的危險性,要特別注意。」他抽出一本叫做《北美魔法史》的書本,「這是學校基本教材……你上過學麼?魁登斯。」
「有的,先生。」他點頭,可是他的功課並不好,也從沒讀過任何跟魔法相關的書本。「......是、巫師學校的書?」
「是的,伊法魔尼學院。有興趣的話先讀這本吧!」葛雷夫把《北美魔法史》交給他。
「我真的可以讀......嗎?」
「英文閱讀沒問題的話就可以。」葛雷夫領著他離開書房。「我不在時可以使用書房,別碰那些卷宗。那些都是調查資料或重要公文,裡面的內容可不適合你看。」
比方說血淋淋的現實。魁登斯難過地想。


葛雷夫重新介紹了公寓的設施。以及生活的規章。


魁登斯發現,葛雷夫家裡的規矩其實很少。比起他以前的家。葛雷夫只要求魁登斯早上拿信跟報紙,進房間前要敲門,外出記得鎖門。
「......我可以、外出嗎?」魁登斯怯怯地問。
結果得到了一句「為什麽不可以?」的反問。
體內那團漆黑的東西明明像是不定時炸彈。「那個......我......有的時候會失去控制......」
葛雷夫沉默地望著他。魁登斯不敢抬頭正眼看葛雷夫先生的表情,但實實在在感覺到他的視線。
「確實是個問題。」葛雷夫嘆氣。而且他並沒有向魔法安全部報備這件事。可是不知怎地他覺得向上呈報不是個好方法,尤其是安全部已經確認殲滅了有害的闇黑怨靈後。
他現在可是違反了幾十條規矩,收留一個宿主。
從他升職以來好像就沒有違反過什麽規定了。(還沒升到部長前他可就無法保證了)
還是該跟瑟拉菲娜報備一下。但不會是現在。
「你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麽嗎?叫做『闇黑怨靈』的物質。」葛林戴華德想要得到的東西。紐特・斯卡曼德在研究的奇異東西的其中之一——葛雷夫想,闇黑怨靈是一種症狀,就像發高燒一樣,強烈的併發症侵蝕著宿主讓他們邁向衰弱死亡。
魁登斯搖頭。
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剛發過一場高熱的模樣,腳步虛浮搖搖欲墜。
「那是一種遠古的物質,在以前人們認為魔法很可怕——不知道力量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怎麼妥善使用那種力量——其實現在莫魔們也差不多這樣,明明敢使用比魔法誇張的科技,卻仍然害怕魔法。這種物質在有魔法天賦卻不被允許使用、被壓抑的孩童身上潛伏,一點一點累積,然後……」葛雷夫握緊拳頭,接著啪地攤開手心,「宿主通常活不過十歲......你知道那有多難熬。」
「......所以我、會死嗎?葛雷夫先生?」
「我不知道。」葛雷夫也不了解這種物質是否會消散,是否會持續侵蝕身心下去、心靈創傷與人格扭曲是否能被治癒,但他確定這很困難。如果人格跟心理都能成功轉變,那麼巫師監獄裡人人都能改過自新。而且也從沒有研究如何消除闇黑怨靈,或者是有宿主與怨靈分離的成功案例。斯卡曼德——也失敗了不是嗎?宿主沒能活成。
男孩的臉孔些微地扭曲,露出悲傷的神色。


「......但是你已經堅強地存活到現在。」或許你能擺脫那闇影也不一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假設自己能。」不論做不做得到,「......你可以嘗試。」葛雷夫說得保守,但聽在魁登斯的耳裡卻像是一種肯定。魁登斯點頭,用袖子抹去了眼淚。


葛雷夫試圖努力回想自己十八九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以及跟旁邊的人相處得如何。噢,他就是個目標明確的混帳傢伙。想要使用更厲害的魔法,想要成為比開創新時代的爺爺以及守護魔國會努力不懈的父親更傑出的正氣師。他的名字——家族的名字會因他而在魔法的世界中繼續榮耀下去。
他不知道像魁登斯這樣年紀的,莫魔世界長大的孩子需要什麼。(拜託,他連魔法巫師界的青少年現在喜歡魁地奇球隊明星都未必清楚——不過十二通緝要犯興趣嗜好喜愛躲藏的地區他倒是如數家珍)但絕對不是賽倫復興理念遠播之類的吧?
好吧。魁登斯・巴波。他讀過的檔案中載明了他的身世(不明)、年齡(推測在十七到二十一歲左右)、出身地(紐約)、養母(身亡)、其他兄弟姊妹(現在都各自送養到其他機構了)、職業(賽倫復興會的無薪成員)、能力(不會魔法的闇黑怨靈,可能是爆竹體質)、現況(判定死亡)......資料太少,線索太少。魁登斯對他來說跟多數剛接到的在逃凶惡巫師案一樣,是待解的謎團。差別只是魁登斯現在就在他手上,而他不會送他去巫師管束監獄。


「還有......你要不要裝飾聖誕樹?」


是的,今晚是聖誕夜。而葛雷夫已經很久沒有與他人一同共度聖誕節了。他可是在魔國會辦公室裡被瑟拉菲娜、蒂娜,還有部下們提醒的:『葛雷夫,今天是二十四號了。是該輪到你休假了,快回家,假期愉快。』
『祝您有個美好的假期!』
每年這種時候,安全部的特別應對小組(也就是假日值班組)就會開始接獲有得意忘形的快樂瘋狂巫師忘憂水喝多了雪地裸奔、人體煙火、騷擾莫魔鄰居等荒腔走板的事件發生,所以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面對假期。


然後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處理被闇黑怨靈掀翻的書房


「咦?」魁登斯好像也沒發現今天已經二十四號了。瞧他吃驚的樣子。
「我也很久沒立聖誕樹了,總之我們先來看看家裡有什麼。」然後他們可以吃晚餐,喝點酒,他再來想想該怎麼度過漫長假期。


//


魁登斯從來沒有度過像這樣的聖誕夜。
以前,他得發傳單要大家來參加聖誕節的復興集會活動,直到傍晚兩腿僵硬痠痛,路上已經沒有行人為止;精疲力竭回到教會後跟大家一起打掃衛生,準備明天集會發放的手冊,吃過比平常好一點的晚餐後,讀經到子夜。如果媽媽沒有生氣的話,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覺。
他總是很羨慕地看著別人一家和樂地出來購物、手上大包小包的禮物、身上的嶄新衣裳、孩子們臉上的笑容、還羨慕著家家戶戶門上美麗的聖誕花圈、別人窗戶透出的溫暖光線,和好聞的食物氣味。
所以葛雷夫要他裝飾聖誕樹時,他有點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葛雷夫先生去哪裡變出一棵活樅樹的?這兒是六樓。起居室裡滿是針葉的香氣。
葛雷夫還給了他一盒裝飾品,是新的,紙袋上面印的是完全沒見過的店名,不是城裡的店鋪......當他打開盒子時,裡面的緞帶、星星、彩燈就從盒裡跳了出來,像是跳舞一樣躍到樹上,一圈圈繞好,結上蝴蝶結,有翅膀的小仙子則是開始圍著樹跳舞,並用不小的音量大合唱聖誕歌曲。
葛雷夫皺著眉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魁登斯,可以叫他們別那麼大聲嗎?」魁登斯看到葛雷夫穿著一件黑色圍裙——白襯衫,不打領帶,挽起袖子——他愣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叫仙子小聲點。
「你就試啊。」葛雷夫手上很忙的樣子,丟下一句話又進到廚房裡了。
「請你們......小聲一點?」魁登斯對著身上發出藍綠色光芒的小仙子說,藍綠色翅膀的仙子抖了抖翅膀扭了扭屁股,用原來的五分之一音量唱歌,並換了另一首歌曲。
好神奇。魁登斯伸出手指想摸摸看,其中一隻藍色的仙子玩著緞帶,飛到了他的指尖上停留。他想捏捏小仙子的肚子,軟軟的,看起來會破掉——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直到手中的小仙子咬了他的手指,他才像是醒過來似地鬆手。他剛剛在做什麼?仙子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他連忙道歉,想伸手再摸摸她,但她踢了他手指一腳,把自己變成紫色,一溜煙飛到了樹的頂端。
魁登斯滿懷歉意地把盒子裡僅剩下的一顆大星星放到樹頂,後退幾步看向自己動手的成果,星星的柔和光芒把室內照得光亮。
「魁登斯……魁登斯,晚餐好了。」葛雷夫先生一面脫掉圍裙,一面揮動魔杖。「洗好手就來吃飯吧。」窗台上跟餐桌上的蠟燭被點亮,桌上是整隻的烤火雞、麵包、奶油、湯品、蔬菜、烤過的馬鈴薯泥,還有一整盤正在燃燒著藍色火焰的葡萄乾布丁。
當魁登斯在餐桌前坐好時,葛雷夫已經取好了玻璃杯,斟上滿滿的酒。
以前這個時候,媽媽會帶領他們禱告。禱文內容——通常是感謝神讓他們意志堅定抵抗誘惑,對抗邪惡的巫術——而他現在正在一個巫師家裡,看他用魔法做出聖誕晚餐。這一切看起來比他過往任何一次聖誕夜的晚餐都還要豐盛而美味。邪惡魔法的誘惑。他想。
魁登斯看著滿桌的食物發愣。
「怎麼了?」葛雷夫端起酒杯啜了口,問眼前的青年在看什麼。他做完晚餐後只覺得身心疲累,需要來一杯。畢竟他往年都是待在辦公室啃冷掉的三明治,一杯咖啡,處理鬧事的發酒瘋巫師。簡單得很。「你想禱告的話,請自便。」莫魔的習慣跟魔法世界不完全一樣,葛雷夫舉起酒杯,向魁登斯致意。
魁登斯手裡握著刀叉,搖搖頭,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嚕的聲響。「謝謝您、葛雷夫先生……」他幾乎要哭了出來,魁登斯使勁地握住手上的刀叉,小聲說道。
「不客氣,可以開動了。」葛雷夫已經在喝他第三杯酒,「你要喝點嗎?你已經成年了吧?」彈了彈手指,酒瓶自動地幫魁登斯手旁的水晶玻璃杯中斟滿了香檳色、有細微泡泡的酒。
他沒有喝過酒。(這種奢侈品現在是違禁品)拿起杯子把裡面的液體一飲而盡時,先感受到的是氣泡,接著是甜味,然後……自己的鼻腔、食道和胃袋像是在燃燒似地熱了起來。
「啊!」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引來面前男人的注意。他連忙摀住嘴巴,深呼吸幾口氣想緩過來。
葛雷夫發現眼前男孩蒼白的臉頰倏地爬上跎紅,「魔法精釀香檳本來就有點嗆,要喝點水?」
「沒、沒關係,」身體和整張臉都熱了,魁登斯覺得胸口到指尖都漲滿了熱氣,很想尖叫,但不到難受不舒服的程度。「我……沒事。」他決定先切點麵包到盤子裡,或者是先喝點湯。
葛雷夫大概有十年以上沒在家過聖誕夜與聖誕節了。值班、查案、出差、公務宴會。更別說是獨力做出聖誕節晚餐。他在回程的路上去了巫師商店街,在一個愛爾蘭女巫的家常食材舖裡採購了一大袋半成品食材,這樣他可以再撐上個幾天。
「這個好好吃。」魁登斯舀起了淋上白蘭地的葡萄乾布丁放入嘴裡,輕聲呢喃。
葛雷夫自己也舀了一匙,「……」真甜,蒸過後濃縮的甜味配上果乾和酒香,以及奶油,剛添加的糖份量大概是太多了。不過魁登斯看起來好像很喜歡,慢慢地咀嚼,然後從靠近自己那側開始一點一點地消滅布丁。
烤火雞成果不錯,雖然牠是現成處理好的,裡面塞滿香草與餡料,葛雷夫只需要讓牠在烤箱裡待滿三小時就能吃;魁登斯用湯匙撥弄奶油濃湯,發現裡面有大塊的馬鈴薯跟洋蔥外,還有蛤蜊和顏色鮮豔的大蝦——像這樣色彩繽紛的食物,平常只會在櫥窗、廣告畫上看到,而像現在冒著熱氣擺在眼前,就像夢一樣。
在魁登斯緩慢進食的過程中,葛雷夫已經用雞肉、馬鈴薯泥、麵包還有酒精填飽了肚子,他決定把整塊布丁都讓給魁登斯,接著為自己再開了一瓶酒。
他發現魁登斯動作雖慢,但展現出了驚人的食欲。因為還是青少年的關係嗎?個頭很高,已經是成年人體型的魁登斯異常地瘦,臉色也時常呈現營養不良的蒼白菜色。喝了酒後臉頰透出的血色讓他看起來好多了,葛雷夫觀察著。好一會兒,青年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怯怯地抬起頭來,放下手上的刀叉,「您吃飽了嗎、抱歉、我馬上收拾…」平常魁登斯吃完飯後,要清空桌面、清洗碗盤,整理家務,如果大家都吃完了,自己也不該再吃下去,總是最晚吃飯的他常常匆促地扒完麥粥就得開始幫忙收拾打掃到晚上,到睡覺前又是飢腸轆轆。有時莫蒂絲提會偷偷在他的枕頭下藏一兩片晚餐的麵包或水果,他得偷偷躲在被子下把那些善意吞下去。
葛雷夫抬手阻止了要站起來的魁登斯,「你還沒吃飽吧?慢慢吃,不急。收拾等等晚點再弄也沒關係。」魁登斯發現葛雷夫先生露出了一個很輕的微笑——眼尾堆起的細小皺紋和微微下垂的眉毛讓原本嚴肅的臉孔變得柔和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疼痛。
真的葛雷夫先生好溫柔。
好可怕。
如果是幻影,自己該怎麼辦?
「去年聖誕夜的時候,光是紐約,我們一晚上就逮捕了超過兩打巫師,他們人多到可以在拘留所裡開聖誕舞會,」葛雷夫突然說道,「忘憂水飲用過量就騎掃帚在莫魔大街失控亂飛、打牌打賭輸了結果在路上裸奔、跳進中央公園結冰的湖裡亂用咒語差點把整個湖煮成一鍋魚湯的女巫、有巫師沒經過批准製造違法的魔法煙火,魔藥份量搞錯炸得曼哈頓大橋上的天空變成紫色跟綠色……還得把肇事巫師先救出來送去急救站......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在辦公室裡跟防治魔法濫用部部長盯著警報鐘跟事件地圖。」葛雷夫哼笑著,好像自己正在說不值一提的瑣事。
「紐約的......壞巫師很多嗎?」魁登斯小聲地道出自己的好奇。
「實際上,幹蠢事的瘋巫師並不壞,但他們不該喝那麼多。」這些蠢事還在惡作劇的邊緣遊走,就已經夠讓他們疲於奔命了。而原先安全部經辦的本土與跨國魔法犯罪案件在年節期間也不會中斷調查與追蹤。根據經驗,狡猾的智慧犯往往會利用其他巫師們大肆慶祝過份失控的行為、魔法生物引發的騷動,掩蓋他們正在進行的勾當。
魁登斯和他才剛經歷過。


晚餐結束的時候,魁登斯像個喝醉的家庭小精靈一樣手腳笨拙地動手收拾杯盤,直到葛雷夫輕揮魔杖奪走了全部碗盤的處理權,彈指開了下一瓶酒,斟給了魁登斯滿滿一杯,然後趕他去起居室。
起居室很寬敞,葛雷夫先生總是坐在看起來很氣派的單人沙發,一家之主的位置。而魁登斯不知道他可以坐哪兒,端著玻璃杯侷促地站在起居室邊緣,滿腦子只想躲回房間,或把自己藏在聖誕樹後。
葛雷夫走進起居室時,發現魁登斯手足無措地站在聖誕樹前。「你在等我?」
魁登斯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遲疑地點點頭。
這個青年被禁棝太久了,一旦脫離了枷鎖反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葛雷夫招了招手,讓青年過來他身邊。
「這個給你。」葛雷夫交給魁登斯一包紙包起來,繫上深藍色緞帶的包裹——「我想你會需要這個。」
魁登斯睜大了眼,只是緊緊捏著手上的玻璃杯,覺得自己快把整杯酒給灑了出來。葛雷夫只好接過他的酒杯先擺到一邊上。
望著魁登斯伸出來的細瘦手腕、滿佈舊傷的手掌,葛雷夫把包裹交給了青年。
「聖誕快樂。」
聖誕樹頂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壁爐裡木柴燃燒著發出劈啪聲,窗台上燭光搖曳,樹上的仙子們一面旋轉,一面輕聲合唱著歌兒,而魁登斯說不出話來。
他不會忘記這一刻的。魁登斯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哽咽著,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流乾似地哭泣。
而葛雷夫先生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在他身旁撫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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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登斯醒來時,天色還沒有完全亮起。長期在嚴格的賽倫復興會過著規律生活的他總是在清晨醒來。
即便現在睡在柔軟的床上,生理時鐘似乎還不允許他怠惰下來,時間到了自然而然就睜開了眼睛。
外頭在下雪。他感覺得出來。
而他陷在味道好聞又暖和的棉被和枕頭裡,側過頭來,看到落地窗的窗簾並未拉上,薄薄的光線透入房內——聖誕節的清晨,既寧靜而又閃閃發光。落地窗?魁登斯立刻清醒了過來。這裡不是閣樓。這是葛雷夫先生的臥室!他撐起身體,發現自己穿著昨晚的襯衫,在大床上睡了一晚,枕頭邊放著葛雷夫先生送他的禮物。他已經拆開了,裡頭是一本故事書、一條圍巾——深藍色的,和葛雷夫先生常用的一樣顏色,以及一副黑色皮革,內裡是毛料的手套,他還捨不得用,所以仍用包裝紙小心翼翼地包好。昨晚他好像……醉倒了。放肆地哭完,就累得睡了。
一定給葛雷夫先生添麻煩了!魁登斯感到羞恥地無地自容,他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麼進到這房間的,也不記得自己何時脫了背心、皮帶、鞋襪,甚至還占了主人的床!
葛雷夫先生在哪裡——魁登斯慌忙下了床,披上掛在床邊的毯子、套上床下的拖鞋走出房間——然後他惶恐地發現屋主睡在起居室的沙發上。
昏暗的起居室只有搖曳的燭光,桌上還有沒收拾的酒杯與酒瓶;壁爐的爐火已熄滅,聖誕樹上的仙子們正安安靜靜地休憩,葛雷夫先生把手杖擱在沙發旁,只裹著一條毛毯就睡了。魁登斯不敢發出聲音,極其小心地靠近葛雷夫。即使是睡夢中,葛雷夫先生仍緊抿著嘴唇、眉毛緊蹙,似乎不甚安穩。魁登斯聽著輕微的鼻息聲,悄悄地觀察睡著的男人。
葛雷夫先生擁有一張可以說是俊美的臉孔,但更令人留下強烈印象的地方是意志力堅定、剛毅的眉宇,以及舉手投足優雅又充盈著內斂神秘的氣質。魁登斯從沒見過像這樣高貴的人。他在街頭看過許許多多的人,富有的人或好看的人也不在少數,但,葛雷夫先生是特別的——巫師都是這樣嗎?他隱約覺得即使是巫師,也沒有人能像葛雷夫先生這樣……葛雷夫先生光潔的額頭上散落著幾綹髮絲,下巴上也生了些細短的鬍髭,看起來跟平日清潔整齊的感覺大異其趣。
他所認識的男人並不是真正的葛雷夫先生,而是葛林戴華德。但葛林戴華德所扮演的葛雷夫先生,完美得像是一個令他憧憬的美夢,像是熱情的情人,不斷地在他耳邊呢喃著甜美的話語,鼓舞了他,在悲慘黑暗的時候……給了他希望。自己還天真地以為自己能成為魔法世界的一份子。直到美夢狠狠地破碎。
真的葛雷夫先生很疏離,似乎不那麼關心別人的事,卻讓他進到了家裡,給了他鑰匙。
即使他在這個家裡,站在他身旁如此近的位置,葛雷夫先生仍然像重重的謎團。
葛雷夫先生從毯子裡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一道的細微傷痕,先前沒看到的傷……現在在皮下滲出詭譎的青綠色光芒……葛雷夫先生看起來有些痛苦,手指抽動了一下,魁登斯擔心地想做點什麼,可是又不敢叫醒看起來是做噩夢的男人。


葛雷夫呻吟著從被凌遲的夢境中驚醒。


他需要魔杖——而魔杖緊緊地握在右手上。手腕下、身體上那些被葛林戴華德所傷的痕跡竟然還會痛。明明徹底治療過了。葛雷夫撥開礙事的前髮,發現自己流了一身冷汗,還有跌坐在地上的魁登斯。自己正握著魔杖防禦性地指著他。魁登斯嚇到動彈不得,他懷疑自己發射了錯誤的咒語,但又好像不是。環顧室內,自己在家,而不是那個該死的紅色房間。
剛剛的夢境除了那個房間裡的折磨外,有了新的片段。
葛林戴華德,露出一個親切無比卻又令他直打冷顫的笑。葛雷夫痛恨自己竟然還畏懼著他。他不願承認這件事,但身上惡咒折磨的痕跡提醒了他,是恐懼讓他的傷痕重現。
他從沙發上站起時踉蹌了一下,左腿幾乎使不出力來,要不是他憑空抓起了手杖,他可能早就跌倒在地。
「先生、您還好、嗎……」魁登斯覺得自己問的是笨問題,可是葛雷夫先生全身濕得像是落入水裡,襯衫和瀏海貼在肌膚上,臉色蒼白如蠟。
葛雷夫似乎沒聽到魁登斯說話,他抵抗著快令他暈厥的痛楚,咬著牙,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葛林戴華德——!」
魁登斯只聽見葛雷夫吐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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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波西瓦,聖誕快樂”


葛林戴華德逃獄了。從北美最嚴密的魔國會監禁地牢裡逃走了。
是的,他並沒有使用魔法就離開了這處專門關押重刑犯的禁制牢房。他根本不需要用到魔法。
而是讓看守他的正氣師帶他出去。還是他器重的小組長之一。人心比不屬於自己的魔杖、困難的魔法更難以掌握。葛林戴華德擅長的正是勸誘、操控,他說服了本應誓死效忠魔國會、貫徹正義、維護魔法世界和平的正氣師倒戈。滴血未流地從地牢出去。證物保管室裡所扣押的魔杖不翼而飛之外,還少了幾件東西。
葛雷夫趕到地牢時,只看到葛林戴華德留下的字條。他忿恨地踢了牆面一腳,感到自己又慢了一步。
皮奎里主席果斷地派員追查,加強港口鑰、全區呼嚕網路的追蹤,通知了南美和歐洲各國黑巫師逃亡的消息。但他們心裡也清楚,除非葛林戴華德想被找到,找到的機率是微乎極微。
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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